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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夜背上的六娘轻轻睁开眼,正好看在眼里,赶紧又紧紧闭上了眼。却不知道人真晕时完全脱力,和假晕并不同。章叔夜脸上一热,反手托住六娘的腿,悄声无息地出了这处草料堆。***六娘离开洛阳的消息送往翰林巷时,孟建正在翠微堂嘟嘟囔囔。孟建早间在广知堂外听各部官员议论,打探到火-药库爆炸和城墙被炸开的事和孟存少不了干系,便记在了心里。等回到木樨院待程氏醒转,他将后头那些荣耀之事一一说了,不免也提起此事。想来想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索性跑到翠微堂,将大理寺和刑部工部几个官员的话说给了老夫人听,气鼓鼓地一口咬定孟存必定是认了阮姨太太做生母,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陷害兄长,勾结叛党,荼毒京城百姓,甚至连女儿都舍得献给赵棣。杜氏因事关孟在,沉默不语。九娘却因六娘而不忍多说。老夫人摩挲着数珠,只静静听着孟建唠叨,不发一言。自从得知孟存去了洛阳,她还是存着一线希望的,只可惜事与愿违。那是她亲自抚育长大的儿子,她耳提面命,悉心教导,要他忠君报国,上对得起天地祖宗,下无愧于子孙族亲。这许多年来,她看得到他身上有圆滑之处,为官几年后,逐渐有了取巧奉迎之道,可她却一叶障目,总想着官场需要这些而直接为他开脱了。积沙成塔,冰冻非三尺之寒。既忘初心,便易入歧途。大道直行被抛之脑后,他甚至还不如阿婵……孟建想到自己被青玉堂养成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平庸之人,只觉得自己的天资全因身世而被埋没了。可也亏得老天有眼,他还是靠阿妧出了头。他越说越气:“果不其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梁老夫人将数珠砰地砸在了小几上。孟建吓了一跳,停住了口,无边无际的委屈和郁闷涌上心头,就这样的关头,老夫人还不肯认了他这个亲生儿子。孟存都变成这样了,还是她的心头rou。看着孟建一脸的不平和委屈,梁老夫人斥道:“孟叔常!先安定侯、赠太尉孟山定是老鼠么?”孟建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跪了下去,垂头丧气道:“儿子不敢。请母亲责罚。”梁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叔常,你既然已接了三老太爷一房,我不过是你的大伯娘。仲然再有不是,也是你的堂兄,他所犯罪行,若经查实无误,上有朝廷法规惩治,下有宗族家庙责罚。你对着我一个老婆子说这些做什么。”孟建呆呆看着榻上端坐如钟面容冷淡的老夫人,在心里盘旋了好几个月的那点火苗,被冰水倏地浇了个透心凉。他顾不得九娘还在给老夫人打扇,伏地哭了起来:“大伯娘——?那我的娘呢?我的娘亲呢!为何一个两个都不要我这个儿子?陛下是我的乘龙快婿了,我光宗耀祖了!你为何——”他恸哭失声,宛如孩童无依无靠。梁老夫人视线落在他不停颤动的幞头上,手中捏紧了数珠,终于还是挪开了眼:“四十岁的人了,当朝国丈,日后也是要摄太尉的人,竟如三岁小儿哭闹不休,成何体统。阿妧,去扶你爹爹起来。”九娘轻轻放下宫扇,疾步走到孟建身边,只觉得这个糊涂爹真是比没了娘的阿昉更可怜。“爹爹,婆婆说的极是,若给陛下看到你这模样,只怕会发脾气的。”九娘柔声道:“爹爹侍奉婆婆向来恭谨,婆婆口硬心软,不然为何会为了爹爹特意赶回汴京来?”孟建原本还拗着脾气想要再诉尽心中难受,听了九娘的话,倒慢慢地起了身,胡乱抹了一下脸,坐了回去,一言不发。梁老夫人吸了口气,沉声道:“礼法上是一说,但情理上,你们三个统统都是我的儿子,掌心掌背都是rou。叔常你说,家里何时将你当过庶子对待?一应吃用、仆从、月钱、进学、成亲、分院子,你和你两个哥哥可有过一丝不同?你来翠微堂,我可有给过你脸色看?更不消说你媳妇还掌了府里的中馈这许多年。你若心里亮堂,怎会说出这种计较的话来?无论是彦弼,还是阿婵阿妧,都依然叫着我婆婆,兄弟姐妹之间相亲相爱,又有谁会像你这般钻入牛角尖里不肯出来?”论到口舌之辩,孟建哪里是梁老夫人的对手,方才那汹涌的委屈变成了自惭和隐隐的自责。“是儿子错了。”孟建垂头丧气地道。这时,二门的管事妇人到廊下禀报:“老夫人,张相公派人给九娘子送来一封信”等九娘拆了信,又细细看了两遍,才将信呈给老夫人,柔声道:“婆婆放心,章叔夜已经救出了六姐,正赶回京城呢。”梁老夫人一震,急急看完信,许多天的忧心终于解开了一些,她抬起头,牵过九娘的手,哽咽道:“阿婵多亏了有你这个meimei。”那孩子若是晓得了孟存的所作所为,还不知要如何难过呢。至于孟存和吕氏夫妻的下落,翠微堂里却无一人提起。***这夜,汴京城万人空巷,争相目睹新即位的皇帝将枢密使陈青陈太尉送出南薰门。陈青率领驻扎在城外的陈家军,连夜赶往应天府,将会合陈太初,迎战高丽军和叛军。而皇宫西南边的二府八位和都堂,皆灯火通明。筹备皇帝册后之诰的翰林学士院、御史台、礼部、太常、尚书内省,修缮城门的工部和营造工匠还在等皇帝归来继续禀报进展和实验结果。刑部和兵部的人还在都堂偏厅里整理火-药库一案。数百人济济一堂,忙得热火朝天。也有那素日惫懒的官员背着人打哈欠。这位陛下,可不是先前的幼帝和体弱的先帝,极其勤政,而且永远精神抖擞目光如电。想起那位先前在都堂屏风后头代太后听政的孟女史,未来的皇后,似乎也是这般不眠不休。打哈欠的官员叹了口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内的嫩rou一把,警醒了过来,继续办差。郑州城东新密县五指岭,黄河经此将变成汜水河,流入郑州城内。入夜后,暗夜无月,乌云笼罩,风越来越大,黄河水高高低低起伏着,还有一些民船在顺流而下,想赶在大雨前进入汜水河的码头安心歇泊。一艘不起眼的双帆船上,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正拧着脖子看着来路,哀声叹气到底问着身边的年轻郎君:“郎君究竟何时能放在下归家?”章叔夜笑道:“到了郑州,便赁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