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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我不、不想死。”张蕊珠翕了翕苍白的嘴唇,她喉咙也疼的厉害,倒真像中了毒一样。苏瞻冰冷的手指颤抖起来,轻声安慰她:“别说傻话。西京全赖你盗虎符,方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功过相抵,日后你回来舅舅家里,你的三个表兄弟们会好好奉养你的。”“多谢舅舅——”张蕊珠松了口气,她要歇一歇,是的,只要回了苏家,她就还是苏昉的表妹,一切可以重来。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还会不会付出那么多嫁给赵棣?如果张子厚那时候不只是打了她,而是把她锁在家中或者送回福建老宅,她还会不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急喘了几口气,张蕊珠骤然瞪大眼,手指掐着苏瞻,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锦被上下起伏了几回,归于平静。角落里的青铜漏刻巍然不动,精致的龙口还在不紧不慢地泄水,箭壶盖上的铜人面无表情抱着箭杆,水面正指在午时三刻那一格上。苏瞻看着锦被下苍白的小脸,握着他手掌的细长手指骨节发白,腕骨瘦得戳了出来。有一刹那,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眉州。他也是这样坐在连纸帐都没了的床沿上,只不过是他握着三姐的手,也是这般的瘦,屋子里也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被程家人熏的浓香掩盖着,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不谢。”苏瞻将那手指掰开来,缓缓站起身,一阵晕眩。***张蕊珠去了的消息送到外头,虽然小皇孙还在急救中,老亲王已经开始与那位员外郎在商议今日之事如何上表了。若是小皇孙也折损了,总要给钱太妃一个交代,自然是不入册的,尸骨也入不了巩义,该葬在西京,还是送开宝寺,要不要做法事,这些也都需要皇帝和皇太后定夺。至于张氏,就此结案后,苏家能不能迎棺归也需要请示。又过了一刻钟,苏瞻慢慢走了回来,脸色苍白,看起来骤然老去了许多,眉心的川字纹宛如三根针悬着。赵昪暗叹了口气,今年确实是个大凶之年,阎王要收人,谁也拦不住。跟着出来的两位医官面无人色,声音发颤:“殿下,赵相,下官无能。”老亲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想到午后家里晚辈们订好的几台戏,原本还要替小孙女相看几个年轻才俊,眼下却只能耗在宫里一整天,越发觉得头有些疼:“如今宫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尚书内省的尚宫福了一福:“殿下,小皇孙这般夭折,按例无需治丧。”她顿了顿,低声道:“若是要做法事超度小皇孙,还请劳烦仪惠郡王妃入宫主理。”老亲王皱了皱眉头,他的长媳如今确实是西京内命妇之首。礼部的员外郎起身道:“赵相,按祖宗家法,落地而逝,无福之人,不可治丧,宫中不设道场。若要缅怀,也当由陛下下诏,于开宝寺举行,否则于礼不合,届时只怕台谏也不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昪吸了口气,看向还木然站在屏风边的苏瞻。苏瞻回过神来,慢慢走到自己座前,盯着那员外郎看。那员外郎坦然对上他的视线。赵昪正欲打个圆场,内侍引了皇城司的人进来。那位副都知团团行了礼:“张娘子早间所用的百味馄饨,乃是宫中今日膳食,各殿阁均有按例领用。不过长春殿的食盒入后苑前,曾被两位女史借故查看过。那两位女史现已收押,招认曾被张娘子动用私刑,受过孟氏六娘子的恩惠,奉知制诰孟大学士之命,借查看食盒下了钩吻之毒。”屋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看向孟存。“钩吻之毒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入宫的。那两人去过何处,和谁接触过。查。”苏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温和。孟存苦笑了起来。这一盆脏水他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是张蕊珠搏命阴差阳错真的把命搏完了,还是苏瞻借着张蕊珠要害自己。又或者,是一贯手很长的张子厚?礼部员外郎的目光变得深邃充满不知名的意味:“殿下,赵相。大理寺的人和刑部的人明日便要抵达西京,要审核先前洛阳买官和宗室卖田地两桩案子。”赵昪吸了口气,叹道:“真是巧。”皇亲国戚和京官重臣犯案,由大理寺和礼部、宗正寺或大宗正司合审,刑部协理。还有四个月就是外戚的孟存,身为正三品翰林知制诰,涉嫌谋害皇孙。明日大理寺、刑部、礼部、宗室俱有人在洛阳,果真巧了。苏瞻双手握拳搁在膝盖上,看着大殿外的昏沉日光,淡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转眼就要进入腊月里了,茶坊瓦舍里已经都传开了昔日的永嘉郡夫人,曾经的伪帝贤妃,当今西京留守苏郎的外甥女张氏难产身故的消息。汴京百姓也曾在茶余饭后念叨过这位永嘉郡夫人和吴王的情深意真。当张氏绞杀亲夫的小道消息被小报遮头掩尾地传播开来后,大多数人都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或议论几句最毒妇人心。因而得知张氏和那五皇子遗腹子一并薨了后,不免也有文人疑惑这结局是不是今上斩草除根的手段,可这疑惑只能烂在肚子里,谁又敢吐露半个字呢。这时洛阳和汴京两处的制科已经结束,应试的人潮却未退散,依然聚集在两京中等候结果,文人们少不得四处访友聚会,不过两三日过后,坊间再没了“永嘉郡夫人”的话题,哪些有名的人物必然能通过制科进入殿试,赌坊关扑开了怎样的盘口,又有哪位大官人准备榜下捉婿,成了茶余饭后的新话题。月底又下起大雪来,一日一夜后,汴河两旁的树枝被积雪压得低低的,有细枝垂入河中,不堪重负地在风雪中摆得有气无力。张子厚傍晚时分才出了宫,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身上的大氅迎着风鼓了起来,他伸手将下摆拢住,倒也不觉得冷,翻身上了马。马儿踏着雪,往南边翰林巷方向缓缓而去。近了翰林巷,远远闻到幽幽冷梅香。张子厚这才想起来孟府有一片梅林,种着不少老梅花。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皇帝的亲笔书信,颇有点身为鸿雁的感觉,又有点心虚。官家似乎知道他全部的心思,却又丝毫不疑心他不猜忌他。他还能时不时见一见她,为她分忧解难,已经再好不过了。张子厚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鼻间萦绕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