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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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将至,一个适合告别的日子,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攒聚压低了整个天际。大风呼啸,旌旗猎猎,玄黑的铠甲在冷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大地黑压压一片,三十万庆国士兵再次集结,锋利的长枪上挂着冷兵器的寒光。 “公子,该出发了。” 蒙田轻夹马腹手握缰绳来到白衣公子身边,刚毅的脸恭敬低下对一旁翘首盼望的白衣公子说道。 白衣公子目光沉沉并不答话,野风呼啸着吹乱玉冠下的发丝,狭长凤目微抬,霎时华光万千,他似一块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的坚玉,立在万千玄铁之前。是该走了,战役无法避免,他的士兵已经饥渴太久了,他们需要一场鲜红血液的洗礼,为自己的荣誉而战,为了家族的荣光。 那么——他了? 白衣公子再一次抬头朝着高墙上望去,他的母亲,千古的传奇,岁月吹过龙袍下母亲不再年轻的身体留下阵阵涟漪。距离过于远了,他看不清冕旒之下母亲的表情。他不舍,抑或是不忍,至他出生以来便是尊贵的凌驾于千万人之上,他的成长是一场淋漓绵长的春雨,他被庇佑在母亲伟岸的背影之下,远离朝堂的血雨腥风。 他这样的人对生命的逝去应该是漠视的,偏偏生在帝王之家的他要长一颗仁心。 他对母亲说:“母亲,现在六国已毙四海归一,庆国需要休息,我们应当同民一起休养生息。” 母亲站在黑夜的深处烛火都照不到地方,语气不明,“扶簌,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是帝国最璀璨的希望,你应当比任何人更明白战争的意义,这是天命,是我们无法违抗的宿命。去吧,将伟大的胜利带回来,将帝国的神威洒向每一寸土地……” 后面的话语扶簌已经记不得了,这些话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即使身为帝国的长子,母亲最疼爱的孩子,他也不能违抗皇帝的旨意,御座之下的每个人,能做的只有服从,即使他并不认同。 唯有沉默,他望着身后万千将士,露出一个被帝王寄予厚望的上位者应该有的冰冷微笑。 骏马在队列中穿梭,他想要记住每一张脸,刚毅的、果断的、平凡的、稚嫩的 此刻,扶簌比谁都更加明白战争的涵义——去掠夺吧,去占有吧,给他们荣耀让他们后辈活得更好。至于他们,帝国的基石,需要牺牲的小棋子。厮杀吧,让一群农民的孩子去打另一群农民的孩子。 而他能做的只是尽快结束战斗,愿神明在苍穹之上保佑,庇护庆国的孩子早日回家。 那么出发,扶簌拔出腰间长剑直至青天。 “开拔!” “大风,大风” 战鼓在风中回荡,沙尘被马蹄激起,形成漫天沙墙,大地再一次轰隆,军队出发了,朝着帝国北部的边境行去。 夜凉如水,镰刀一样的残月挂在泼墨浓稠的夜空,天幕昏暗星子懒洋洋闪烁。红到昏黄的月光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头,就像覆着一层薄薄的霜,好冷。 皇帝陛下的寝宫依稀亮着灯,赵告推开殿门,躬身微微唤了一句“陛下,”高大的身躯愈加佝偻,轻手轻脚地进去了。殿内灯光很暗,高悬的屋脊下烛火摇晃,就像是猛兽百无聊赖地张开口,要吞人了。 偏偏此刻,歌者唱腔婉转地咿咿呀呀吟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庆国的皇帝卧靠在兽皮软垫之上,端着酒杯看向面前巨大的白幕。她只穿了一件明黄的寝衣,敏锐而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浑黄的眸子里写满对往事的追忆,如果不是处在深宫,仿佛她只是一个有故事的,不容小觑的贵妇人。 “棒棒棒~” 梆子敲了几声,原本幕布上浮现的皮影撤下去。花瓣雨一样落下,幕布上出现了草地、云朵、年轻的公子坐在大树下临水自照…… 赵告跪了下来,匍匐着来到陛下身后不远的地方。心悦诚服甘之如饴地跪趴着,等待主人的命令。 “到哪儿?” 陛下问。 赵告撑着身子往前爬了几步,略微大胆地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晶莹的酒液似直流的瀑布灌进陛下的白玉盏中,他做的很好,一点水花都没有。做完这些方又埋下头跪地尊敬回话,“各地征调的粮草已经到了,长公子和蒙将军,大概还有五日抵达边关。” 幕布上的小人儿动了。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此花开得甚好,公子可否赠我一枝桃花……” 唱腔再起,幕上临水自照的公子束好了发,起身捂嘴轻笑,笑一旁牵马前来的女娘唐突。 “你是哪国人,怎么连扶苏和桃树都不认得?” 那牵马的女子再往前几步,距离公子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再行一礼,道:“扶苏不好,桃花甚好,见之扶苏笑我轻狂,望桃花而倾慕,唯盼与尔携手矣” “登徒子,粗鄙!” 公子脸上似有云烧,他欲走,却被女娘持剑拦路。那女娘说,“我心悦你。” “咚咚咚~” 鼓声起,白幕再次变换。千重阙,士兵列,公子在风中奔跑,厚重的衣摆将他束缚,自由的蝶打湿了翅,美丽成了锁链,爱意幻化囚牢,他立在高墙之上奋身欲跃。士兵、宫人跪成两列。 “魏禾!快下来。” 公子回头,狂风摆弄他单薄的身姿,摇晃地往后退步,脚下是空悬的城墙。女娘穿了龙袍,俨然是帝王。她害怕的伸手想把固执的逃蝶接回,却怕自己动作惊吓到他,内心慌乱,在即将失去他的恐惧中煎熬。 “古有君王殉国者,而今我不过是维护一个覆国皇子应有的尊严,你为何要阻止我。我不敢怪罪你,你是上苍的使者,天生的皇,我只怪我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一个让我国破家亡的混蛋,还与你有了罪恶的骨血。” 公子俊美的脸上下起暴雨,他褪下华丽的外袍,神情坚毅。 “阿怔,放过我吧,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我的家人在死亡中恨我,我的国在破碎里厌我,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少年帝王在公子崩溃中握住他的手,低下昂贵的头颅祈求,“禾儿,扶簌在等你,他还那么小,你不能让他没有了父亲。下来,我们回家。你还要长久地陪着我,我们一起看他长大,我要你看绵延万里的江河在他掌中璀璨。” “嘭~” 幕布倒了下去,精美的物件摔了一地,帝王起身,殿内众人跪下惶恐噤若寒蝉。 “跪安吧。” 窸窸窣窣的响动,人影跟蚂蚁一样卑小,殿门再次打开,清冷的月光闯了进来,陛下掀起左手的衣袖,久经保养的身体如此细腻,手腕上不合时宜的出现一块深可见骨的旧时牙印。帝王颓然坐在空无一人的寂寥大殿中,低语喃喃。 “禾儿,我们的扶簌长大了,你为我留下个好儿子,他和我很不一样,他有一颗怜悯众人的仁心,可他太仁慈了。”陛下顿了顿,眼眸罕见的湿润,“我让蒙恬陪他去边关,或许手里染了血,他会更像一个合格的君王。” “你等我,等我把帝国权柄上的倒刺清理干净交到他手上。”疲惫的帝王苍凉一笑,“他和你一样,都不懂我,不重要了,你看着吧,他会是一个好帝王。” 夜更深了,赵告立在紧闭殿门外的走廊上,仇恨的烈火在他眸底燃烧。他望着殿门久久不肯回头,对自己说:陛下,我尊敬的陛下,我要撕碎您的锦绣山河,我要让您引以为傲的星辰陨落,这是我这个卑贱之人,对您,对伟大帝国的复仇。 沛县,正是炎热的时候。衙署里一桶桶冰运进贾大人会客的正厅。 “听说你要成亲了,一下娶两个?吕家的三儿子也要嫁给你?” 即使房里堆了冰块,贾大人仍旧热得不行,不停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仆从快些扇风。因着没有外人在,她有些放浪形骸。汗水浸透的薄衫,大大扯开的衣襟,能看到人上了年纪之后较为干瘪的奶子。 刘野坐在椅子上提手端了一杯茶,上方如此滑稽的场面令她忍俊,不敢笑,更不敢喷出来,索性不喝了。拱拱手,“啊,是的大人,我也老大不小了,母亲常催促我的婚事,承蒙吕公子不嫌弃我粗鄙,我我也当然,这还要感谢大人,要不是您牵线搭桥,我根本抱不上吕家的大腿。” 她跑过去,抱住贾大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大人哎,我的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小刘有了你,就像大浪中漂泊的小船,看到码头敢靠岸。大人,小刘一辈子感谢您,您的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完,下辈子做马当牛的继续报答您大人” “行了行了,热热你是好孩子,本官,咳咳,我知道的。起来,快起来。” 贾大人虚扶刘野一把,表情逐渐软化,她很受用。待刘野坐定,她换了一副长辈的嘴脸语重心长道:“吕家主是我的至交好友,吕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可要好好待人家,要是我耳朵里听到什么不好,哼。”她指着刘野,严肃道:“小心你的脑袋。” “嗯嗯,不敢不敢,我是握在您手里的小猢狲,哪敢造次,哪敢” 又是几番好言语之后,刘野拿出上供的宝物,在贾大人喜笑颜开中离去。 刘野走后,曾师爷轻摇羽扇从后堂出来,对着贾郝仁行了一礼,“大人。” 贾大人搂住黄金爱不释手,冷着脸阴恻恻地说,“这丫头上了吕家的大船,只怕不日便会上郡守的船,他日平步青云,沛县可还有本官的立足之地。” “大人说笑了,庆国律法本地人可不能当本地的官,一个亭长也算是到头了。再有什么,可不是您怎么说,她怎么做。”曾师爷轻笑,这贾郝仁鼠目寸光,实在糊涂,刘野再势盛也断断不敢盖过你去,咱们要的是发财,是发财啊!他叹口气,谁叫她是自己的老板了。 “本年第三次征粮募兵,可否由雍齿大人押送,等她回来,亦有说头,升个官,大人自清静,由得她们争去。” 贾大人笑了,夸他,“解我忧者,师爷矣。” 烈火炙烤的天气,沛县像个大火炉,刘野热得快化了,急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她埋头想着自己这既好又不好的日子,刚开春青云去了江东郡考察新部还没回来;偏偏刘野嘴贱对吕至说什么有一种沙子可以制作玻璃,玻璃代替糊窗的明纸又好看还透光,安上这东西屋内冬暖夏凉,吕至听完商人属性大爆发,立马拉着人出发。 这偌大的床啊,居然没有男人陪她睡觉,命苦啊!!没男人她睡不着啊!! “哎哟” 有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撞了刘野一下,发出呜呼哀嚎,她倒没怎么样,小孩摔倒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哇哇坏人,你撞我我要找mama我要找mama” 嘿!他娘的,沛县真是民风淳朴啊,自己好好走路被几个小孩子讹上了。 刘野皮笑rou不笑地扮演成要吃人的老虎,蹲下身吓唬小孩,“小朋友,说假话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喂,不许哭,你,小子,你把鼻涕甩我身上了,啊啊,救命!你别扒拉我” 就这样,英明神武的刘亭长,被几个小孩子拿捏住,哭闹着扯她衣袖,硬是花了几个铜板给人买糖吃。 临了,几个臭小孩,晃了晃手上的红绳,对她做鬼脸:“略略略~坏人,再见。” 刘野被那红绳晃了眼睛,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很难受,她抓住其中一个小孩,“告诉我,这红绳在哪里买的?” 她用力有些大,在小孩鲜嫩的肌肤上落下红痕,又哭“哇哇哇” 红绳,红绳很重要,她需要一根红绳送给一个人。 ————